疫情之下小型制造企業的自救之路
2022年5月初,29歲的“廠二代”陳華獨自一人坐在辦公室的電腦前發呆,他記不清有多長時間沒見過客戶的訂單了。
2012年陳華從創業的父親手中,接手經營一家圣誕禮品加工工廠,主要向歐美、俄羅斯代工并出口圣誕物品。陳華所在的陸豐碣石鎮以低廉的勞動成本和租金,吸引了近30家代工廠扎根此處,家家從事組裝圣誕樹、圣誕花環、各種圣誕擺件的生意。2020年以前,陳華的郵箱每天都會接到來自世界各地的詢價、下單郵件,訂單金額以20~30萬元人民幣起步,工廠每年營收近千萬元, 廠里最多時有40名工人。可當下,工廠里僅剩的12名工人。從2019年底起,陳華的工廠訂單量一年不如一年。
原材料價格連番上漲、物流因疫情防控受阻,不斷壓縮著這家工廠的利潤,工廠開始虧損。2022年,他的工廠只能依靠接4~5萬元的小訂單,勉強運轉。為了節省成本,陳華不得不陸續遣散了包括保潔阿姨內的大部分員工。 再這樣下去,也許不出一年,這家工廠將被連年上升的成本和少得可憐的訂單壓垮。這個29歲年輕人和他的小工廠的掙扎,成為在特殊時期下珠三角中低端制造業的一個生存樣本。
一、越來越多低端制造業工廠,因為發不起貨而倒閉
此時,2022年5月已過半,廠里空蕩蕩的,角落里擺放著閑置的熱熔膠槍,細密的蛛網爬上了這些器具,僅剩的12名工人在自己家里待命,一旦接到開工消息后,他們才會三三兩兩出現在廠房里。
一派蕭條,陳華直嘆,2022年伊始,海外客戶需求量急劇減少了。5月,好不容易接到一筆4萬元的訂單,陳華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。近來,生產所需要的原料、發貨需要的貨品包裝,以及物流的價格全都水漲船高了,刨去原材料和物流成本,毛利僅余3600元,這只夠付兩個工人1個月的工資。 圣誕制品的原料主要是PVC和塑料(聚乙烯),陳華一般從浙江或福建訂購原料,經由注塑機塑形加工后制成樹葉等半成品,2022年起,這兩種原料每噸漲幅一度接近20%~30%。
要從陸豐把貨物運到歐美、中亞、俄羅斯等地的海外客戶手中,陳華常用兩條物流線路,一條是經上海洋山港,另一條是經過深圳港。 2022年元旦前后,許多貨運公司為了降低損失,都取消了航線。航線減少,運費提高,每個集裝箱提高了2500美元。2022年起,越來越多的中國低端制造業工廠因為發不起貨而倒閉,“同比去年4月份和5月份的數據,中國低端制造業工廠運往歐美的貨物訂單減少了一半。”
即便各種成本累加,陳華還是要硬著頭皮接下訂單,他想要維持這個從父親手中接過的工廠,雖然他已經在虧損中熬了兩年,“再等等,疫情就快過去了,一切有轉機?”
二、為期三年的虧損拉鋸戰
虧損是從2020年開始的。2020年初,新冠疫情在中國爆發,當時許多國外客戶就擔心中國的工廠停工,影響交貨數量和時間。那時,恰巧陸豐不在疫情中心,工廠沒有停工。客戶們一邊不斷催促工廠加快生產,一邊還表示要加大訂單數額,想趕在情況有變前,湊夠售賣的貨品數量。對待常年生意往來的老客戶,陳華不會要求預先支付貨款,而是按照訂單的10%支付定金,這意味著他需要自己扛過3個月以上的賬期,也意味著一旦訂單出現意外,就無法回款,現金流更加緊張。訂單數額擴大,也要求工廠墊付更多的原材料成本,進一步加大現金流風險。可他沒想到,2020年3月,國外的疫情開始失控,意大利的客戶、美國、俄羅斯等接近80%的海外老客戶陸續發郵件,要求取消訂單。彼時,陳華的工廠已經生產出了千萬件貨物,成為庫存。眼看出口的損失無法挽回,陳華就把貨物重新加工成其他產品,以低價轉成內銷。疫情頭一年,陳華工廠的虧損在80萬上下。
2021年初出現了轉機,海外的訂單量逐漸回升。4月份,陳華接到了一筆150萬的訂單,解了工廠的燃眉之急。可高興的勁頭還沒過,原料廠便傳來漲價的消息。2021年,油價和煤礦的漲幅,催高了原料價格,禍不單行,這筆訂單在物流環節上也遇到了問題。受海外疫情影響,航運和海運面臨停擺與加價,航運貨柜從原本的7萬人民幣漲至8萬,時效性1-3月的海運,從原來的2萬翻倍,漲至4萬,幾乎逼空了陳華一條貨柜的毛利。陳華正在為協調物流的事情而焦頭爛額,雙碳政策接踵而至,工廠又面臨限電和商業用電電價上漲的問題。各環節的漲價,最終讓這筆訂單的毛利率直接減少了三分之一。
三、末路自救:成本極限擠壓
工廠運轉的成本增加步步緊逼陳華,另一方面,同行紛紛陷入低價競爭的漩渦。
在圣誕禮品加工行業,價格是客戶唯一考量的指標。因為圣誕禮品加工所需要的技術含量極低,市面上一旦有新產品出現,只要在國內找到相應的原材料和配件,任何工廠都可以進行組裝生產,客戶自然傾向更低價格的代工廠。因此,這些工廠無法向客戶抬高自己的產品單價保證利潤,只能吞下上漲的成本。接小訂單沖量,可能是工廠唯一一條自救路線了。2022年,陳華總共接了200萬的訂單,單筆訂單都不超過10萬元。在極低的毛利和有限的訂單下,陳華的工廠要活下去,只能減少勞動力成本。將原本40人的員工團隊縮減至12人,遣散確是無奈之舉。
對內減少勞動力成本,對外將訂單外包給計件工來維持生產,是陳華的“末路之選”。2021年末,陳華便開始著手尋找更實惠的外發商。他先后去了浙江、江西、廣東等地的縣城,聯系了不少同行,發現整個行業都在極力地壓縮成本,搶訂單。除此之外,陳華還試圖找到更經濟實惠的物流路徑來壓低成本。但這成了一個他琢磨不清的謎題,只要是涉及疫情的地區,物流的價格與時效性都不停變化,最終他放棄了。 為了讓成本更低,陳華身邊不少工廠主選擇離開陸豐,搬去江西、河南、安徽等土地租金、工人工資更低的地方,還有工廠直接設在俄羅斯周邊地區,也有人徹底退出了。 三年間,陸豐這座小城市里,只剩下一半圣誕禮品代工廠了。
四、未來的命運
2014年,陳華注意到一家電商平臺,在上面客戶可以直接和源頭廠家聯系,他當機立斷著手上線了自己的工廠,交易開始變得順暢。此后,電商平臺成了陳華的新戰場,更多訂單從上面涌來。也許是年輕人的敏銳,讓他在同行中成為了最早吃到紅利的那一波人,頹靡的工廠重新煥發生機。
但2021年中期,疫情的反復,生產成本的上升,都指向減產,這意味著大量的工人失業。處于上游的外貿企業與客戶更為敏感,其實,自2021年末開始,中國低端的制造業向東南亞尤其越南方向的轉移在加速。比中國更低的工價,相對寬松的防疫政策,使越南在低端制造業上對中國出口的替代效應初顯。越南還借鑒了中國改革開放的經驗,這使包括中國在內的全球服裝、家具業、鞋業開始向越南轉移。
所以,陳華還在陸豐留著,像當初毅然回鄉接手父親的事業那樣。這一次,他選擇等待疫情平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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